拉坯”仅仅是景德镇手工制瓷技艺中的一道工序。“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细节目,尚不能尽也。”明代科学家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这样写道。瓷器生产的基本工序为选料、制坯、上釉和烧造,每道工序又包括多项复杂的操作,任何一步操作的失误都会影响最终产品的质量。中国古人经过上千年的摸索实践,成功总结出一整套制瓷经验,使中国古代瓷器享誉世界。
整个传统制瓷工艺的工序都是在“作坊”和“窑坊”中完成的。在国务院公布的全国第一批24座历史文化名城中,景德镇是其中唯一一座以手工艺著称的城市。景德镇不仅具有两千年的制瓷历史,而且到18世纪清代已集古代制瓷传统工艺之大成。
《瓷器》记者 朱袁成
四梁八柱工作室供图
诚德轩瓷业实景拍摄
作坊”和“窑坊”
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景德镇的传统制瓷工艺的保存与传承也历经磨难。20世纪70年代,景德镇基本淘汰了人员密集、劳动强度大的传统制瓷工艺生产,开始应用现代化机械生产陶瓷,一些新工艺、新产品也应运而生。80年代,景德镇的决策者们开始有了保存历史文化的意识,所以在城区西郊建立了古窑瓷厂,聚集了一批老艺人,用传统手工工艺生产陶瓷,但由于成本太高,难以在市场中立足而渐渐衰落。90年代开始,古窑瓷厂逐步演变为陶瓷文化博览区,传统制瓷工艺和生产场所“作坊”和“窑坊”被保留下来,老艺人被聚集起来,基本再现了明清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场景,手工制瓷技艺也得以继续发掘、展示、传承。
陈海澄老先生曾任景德镇市政协文史办公室主任,他编写的《昌南先贤》历史书籍,填补了古都景德镇以前没有文作完整记录昌南大地历史人物传记的空白,堪为景德镇历史收藏书。
“因为有了改变,所以就有记录的必要。”陈海澄出生于一个中等窑户家庭,生于斯长于斯,其家境中落时,曾在坯房、窑房做过工,许多工艺流程十分熟悉,“就像装在自己口袋里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拿出来”。
陈海澄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介绍,景德镇制瓷工艺代代相传延续千年,《天工开物》中记录的陶瓷生产工艺在近代还能见到,有些生产工具连名称都没有改变,但到了上世纪50年代,所有个体窑户都进行了“公私合营”改造,传统的生产方式也因此被彻底改变。
在陈海澄等文史专家眼里,各版本的《浮梁县志》都是可用于景德镇陶瓷研究的珍贵史料,如康熙二十一年本《浮梁县志》的卷首就有“业陶者在焉,贸陶者在焉,海内受陶之用”等与陶业有关的记载。乾隆四十八年本《浮梁县志》也收录了明代缪宗周等人所写诗词,形象地描绘了当时繁荣的制瓷业,该版本还对御器厂、御器生产过程及产品、陶厂规模、工匠人数等情况均做详细记载。
高岭土
《景德镇陶录》在论述清代唐窑时有如下描述:“深谙土脉、火性,慎选诸料,所造俱精莹纯全。又仿肖古名窑诸器,无不媲美;仿各种名釉,无不巧合;萃工呈能,无不盛备;又新制洋紫、法青……等釉色器皿。土则白壤,而埴体厚薄惟腻。厂窑至此,集大成矣”。
作坊是景德镇古代陶瓷生产场所,类似现代的车间,在这样一个空间里,形成从炼泥到成坯一条作业线,内分正间、廒间、晒架塘、泥房四部分,呈半封闭三合院形,绝大部分坐北朝南,利于采光通风。作坊结构简单,设置合理,经济实用,陶瓷成型全过程在这里得到充分显现。
中国古代瓷器最早使用高岭土作为胎体原料。高岭土是粘土的一种,在中国分布广泛。大约东汉以后1000年间,普遍使用瓷石作为原料。瓷石为块状固体,是一种由硅酸盐、石英、云母组成的混合矿物。元代时,始将高岭土与瓷石混合使用,一直沿用至今。混合前先将瓷石粉碎加工,然后与高岭土一起搅拌成乳液,经过滤、陈腐,再脚踏使其均匀后才能作为制坯的原料。
传统的制陶工序并不是简单的捏泥巴过程。在选定陶土以后还得对其进行加工,即根据陶土的粘性人为地加进掺和料,改进陶土的成型性能,保证陶坯在高温焙烧时不开裂,不变形,提高陶器制作的成品率。配制好的陶原料还要经过粉碎,这样有利于坯体在受热过程中各种物理化学反应的进行,以便烧成并获得致密的结构,减少坯体的气孔率,增强胎体烧成后的强度、硬度和比重。捏练和陈腐是原料加工的最后一道工序。古代捏练坯泥的方法,或者用人工足踩、手搓;或者用牲畜踩踏、石碾碾烂。经过捏练的泥,为增加粘性,提高可塑性,还要进行陈腐,据陶工介绍陈腐的时间越长越好。
成型和装饰
在整个陶瓷生产过程中,成型、装饰和烧炼是其中很重要的部分。
瓷器制坯方式与陶器制坯基本相同。早期曾经使用过手工捏制和模具压制的手工成型方法,后来基本都使用轮式拉坯方法,这种半手工半机械的操作方法一直到近代还在使用。拉坯是传统制瓷工艺中成型的第一道工序。在飞旋的辘轳车上,先把泥团摔搭在车盘中心,双手蘸水将泥团包紧,缓缓向上捧起又压下,如此反复几次,手随泥转,泥随手变,泥团随着手形的变换而成型。瓶、碗、盘、杯、碟器皿都可以这样被拉出来。拉坯的诀窍是要求眼准手稳,特别是向两边拉时,双手要准确停留在圆弧上,又要准确控制器物的大小和形状。随着双手的微妙变化,碗形也在不停地变化着,给人以柔软富于弹性的感觉。拉坯师傅的双手非常灵巧,其拉出的坯体厚薄、大小基本相差无几。
利坯是整个成型操作中难度最大、技术要求最高的一道工序。清代著名督陶官唐英说过:“款式粗细,关乎旋手之高下,故旋匠为紧要之工。”也就是说,一件瓷器是否做得精细,与利坯师傅有很大关系。
瓷坯成型后即可上釉,有时为了对瓷器表面进行装饰,会先在坯体表面刻划或彩绘,然后才进入上釉工序。釉是一种包含石英、长石等硅酸盐矿物的混合物,在高温下能够熔融,最终附着于胎体表面,形成结晶的玻璃状釉层。正是由于釉层的存在,瓷器才具有较强的热稳定性、抗水性和化学稳定性。此外,釉层本身的颜色和光泽也是瓷器具有美感的一个重要原因。
“把桩师傅”
制瓷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烧造,瓷器釉层的颜色、光泽、表面形态等都与烧造的温度和气体氛围密切相关。可以说,烧造是制瓷过程最终化腐朽为神奇的一步,也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一道工序。
满窑完毕,即可进入烧成阶段,点火烧窑。在烧窑过程中,“把桩”师傅是个关键人物,烧炼的成败完全靠火候,把桩师傅就是控制火候的。一般传统的“镇窑”烧造时间约24小时,在这个时间段,窑温不是均衡的,最高可达1380°C,什么时间加柴,加多少,加什么柴都由把桩师傅指挥,可见其难度。于是,景德镇就有“三年可出一个状元,十年出不了一个把桩”的说法。
烧窑的总指挥,在景德镇俗称“把桩师傅”。 如今在世的“把桩师傅”已经寥寥无几了。几经波折,终于打听到一位懂行师傅的下落。这位老汉名叫冯训善,都昌人,在景居住了40多年,从事窑房工作30年有余。
“我在窑房工作的那段时间里,有20多个年头是在‘把桩’的岗位上度过的,直到不再需要‘把桩师傅’之后才退休。”记者最初想从他这了解到一些有关“把桩师傅”的情况,但没想到他也是最后的“把桩师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1961年,正值20岁出头的冯训善从都昌来到景德镇位于戴家弄的一个窑房做工。也许是发现这位小伙子肯学又爱钻,窑房里的人很快就训练他看火。
“要做‘把桩师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要学习很多技能,然后一级一级地往上爬”。经过几年的学习和磨练,冯训善逐渐掌握了烧瓷的各项技能,并能很好地处理烧瓷过程中遇见的技术难题,正是因为这些特长才把冯训善一步一步推上“把桩师傅”的位置。
1969年,冯训善正式成为“把桩师傅”,他除了要负责瓷器的品种搭配、满窑等前期工作外,还要把握烧瓷过程中的火候,而这一项就是技术含量最高、最难做的一项,同时也是评定一位“把桩师傅”能力的关键所在。
民间广为流传的“吐痰入窑”说的正是烧瓷测温的方法,但只有“把桩师傅”本人才知道吐痰入窑测温的真谛。
冯训善说,吐痰入窑测温法既可测定窑内温度,又可测定窑内抽力,其理论依据便是观察痰掉入窑内的碳化速度以及痰在窑内的飘动情况等。
“窑内的高温会产生强烈的热空气,吐下去的痰会随着热空气而变化和飘动,我们从这里就能获得关于火候的信息。”当聊到“把桩师傅”是如何运用这一技巧时,冯训善立刻来了精神,他用手比划着整个操作过程。虽然时隔多年,但此时的冯训善仿佛身处其中,从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中,一幕窑工烧瓷的画面呈现于听众的脑海中。
每位“把桩师傅”看火都有自己的诀窍,窑炉后面有个烟囱, 底部铺着细砂,那里是专门用来吐痰的。“痰下去如果发白还朝前走,就应该马上熄火;如果是黑的,就还要烧两个小时;如果痰不动,那就可能还要烧四个小时了。”冯训善说,向窑后看火孔内吐痰,若是出现痰掉到窑底立刻化作白光而散去的现象,有经验的“把桩师傅”通常会把这作为止火的参考标准。
“把桩师傅”除了通过看火焰颜色的红白,观察窑眼的变化外,同时还要综合考虑当天的天气,通过风向、气压来决定什么时候投干柴,什么时候投湿柴,什么时候烧大火,什么时候烧小火,什么时候鼓风,什么时候熄火……
冯训善说,整个烧瓷的过程是很复杂的,其中包含氧化还原以及水分蒸发等多种化学反应,整个过程都离不开“把桩师傅”的那双眼睛,所以他们也不得不在烧瓷的过程中顶着高温频繁出入窑房。